【摘要】 伴随着明代江南都市的发展,江南都市文学也出现了勃兴。江南都市文学中显露出的现代性因素使之与传统诗文迥异,而构成了与新文学的连接点。沈明臣作为江南都市文人的代表,其诗歌在题材主题、精神意趣、艺术特点等方面有现代性特征,本文正是从这几个方面进行研究。 
   【关键词】 都市文学； 现代性； 沈明臣； 
  
   江南都市自宋始兴，到明代中后期已极盛。都市的发展不仅是物质的丰富，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居住环境的改善。在精神文化层次上，伴随江南都市发展的是都市文学的勃兴。“在中国古代社会，‘城市化’进程的表征是个体手工业与农业分离，农村人口流向城镇的过程，其深层是社会经济结构和精神文化结构的整体变迁。”［1］江南都市诗文和中国传统诗文一脉相承，是传统诗文在明代的继续发展。然而伴随着江南都市向现代化迈进的步伐，明代江南都市文学也产生了一些新变，现代性因子渐渐显露，形成了与传统诗文相异的面貌。这些包涵现代性的因子的诗文也是中国近现代文学的滥觞。本文将以明代诗人沈明臣为对象探究明代江南都市文学中的现代性。沈明臣(1518～1596)，字嘉则，号句章山人，浙江鄞县人。其著作颇丰，著有《丰对楼诗选》四十三卷、《丰对楼文集》六卷、《通州志》等。作为著名的布衣诗人，沈明臣是甬上诗坛的耆老，提携了一大批甬上文人后劲。不仅如此，其一生行迹广泛，游历吴、楚、闽、粤间，与王世贞、徐渭、屠隆、吴国伦、汪道昆等人交好，在嘉靖、万历诗坛具有重要地位。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谓“万历间，山人布衣豪于诗者，吴门王伯榖、松陵王承父及嘉则三人为最”。［2］496沈明臣生活的时间正是明代江南都市发展迅速的时段，其生活及足迹所及之地多为江南都市中最繁荣之地，其诗歌在题材主题、意象意境、语言风格等诸多方面体现了江南都市文学的现代性因子。因此可以从沈明臣的诗文创作中管窥明代晚期江南都市诗文所发生的新变及其现代性。
   一、题材的现代性———以江南都市和市民生活为题材和主题的诗文创作
   (一)江南都市的繁盛和市民生活的逸乐金陵自六朝而来便是江南经济、文化的重镇。在城市化进程迅速发展的中晚明时期，这座古城更是呈现出蓬勃发展、欣欣向荣的景象。《金陵行》便是一首描写金陵之盛的七言古诗。“江南谁割鸿蒙色，大江西来天地坼。虎踞龙盘建业开，王气秦人销不得。纷纷六代英雄起，空留一片秦淮水。感慨虽多不复陈，与君竟颂高皇帝。一剑纵横七十年，文身穷发尽朝天。万里江淮天作堑，四周溟渤海为边。复道重城壮都会，面负阴阳圣人制。九市三条十二衢，将相王侯纷邸第……歌钟鼎沸贵侯家，灯火连宵巷陌斜。陆海舟车通内外，风云冠盖开豪华。王孙游骑皆秾李，公子香车碾流水。别有青楼大道边，更飘香袖春风里。”从地理位置的优越到历史的悠久，从高皇帝开国建都到“九市三条十二衢”的繁荣，从“歌钟鼎沸”、“灯火连宵”的王侯巷陌到飘香大道的青楼人家，此诗展示的是作为江南都市代表的金陵城最富贵豪奢的一面。江南都市的发展，市民生活环境的改善，生活水平的提高使得市民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游乐成为市民们平常重要的一种休闲方式。《看潮行》描绘了市民汇聚钱塘看潮之盛景:“钱塘酒家十万户，多半临江貯歌舞。翠箔珠帘十二阑，凤管鸾笙杂龟鼓。
   年年八月看潮时，岸上游尘沙上橹。马蹄蹴踏芝盖翻，人烟塞道车行苦……”酒家之多，歌舞之盛，丝竹之繁，游人之众，让人目不暇接。苏州也是江南著名的都会，虎丘是苏州城内有名的景点。“东南盛世说苏州，最好从来是虎丘。虎丘十里遥连郭，错落青山画楼阁……通国如狂歌舞来，木兰载酒笙镛作。男女杂坐生夜光，香风舄履吹交错。歌吹香风真可怜，三三五五各成筵。千人坐满千人坐，千顷云浮千顷烟……”［3］296－297中秋之夜，市民们载歌载舞，在虎丘赏月狂欢。正月的西湖也是同样地热闹。“正月家家要看灯，越王坟上也须登。春衫看破重新做，买得红罗又白绫。”［3］174正月观灯，就算挤破了衣衫也无妨，又买红罗白绫做新衣裳。这正是江南都市的发展带来的盛景。
   (二)都市生活中个体生命的关注与传统诗文对社会群体的重视，对政治伦理的关注不同，大量关注个体生命的题材进入此一时期诗文创作中。这正是江南都市诗文现代性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在沈明臣的诗文中就有大量这样的作品。《病述》三首，毫不忌讳地描写自己的病况以及心态。第一首为五言歌行，写自己病疽发背、疼痛难忍的状况，最后得良医治愈。第二首为七言古诗，着重写生病的痛苦过程。“老夫合有沉痾疾，病里冒寒十四日。勺水粒米不下咽，皮消肉尽骨矹硉。瘦如枯坐百病僧，老鸟啄疮倚墙□。旦日忽见南窗红，便思起坐春风里中。臀肉削去尻有胝，羡煞曝日两垣翁。”［3］292长时的疾病使诗人痛苦不堪，皮消肉尽。疾病虽然摧折着诗人的身体，但并未摧毁诗人的精神。此诗最后“臀肉削去尻有胝，羡煞曝日两垣翁”，用一种自嘲的方式将前面描写的痛苦全部消解，显示了诗人乐观积极的心态。第三首直面疾病，将自己病疽发背的状态直接描绘出来，甚至不惜将近乎恶心的情形详细展示写出来，以记录生病的真实状态。
   还有《病齿》、《落齿》、《理发》之诗，记录生活中最琐碎的事情，但却抒写了诗人的人生态度，寄寓了他的哲思玄想。《落齿》中可见诗人对自己牙齿掉落的担心，“即使排行次第来，饮酒食粥何妨哉。但愁废我歌与啸，咏月吟风苦无调。”［3］294这种担心和常人不一样，不是担心饮食方面的不便，而是担心歌啸时难以成调，足见诗人性情之放达，也完成了诗歌由物质生命向精神生命的升华和超越。《理发》也一样，从一次理发中看到自己的白发而引发出对人生的感慨，“人生宇宙间，岂能皆满百。”［3］192这类关注自身生命、张扬个体精神的诗歌体现了晚明江南都市的现代性特征。
   (三)江南都市中文人的娱乐明代江南都市中生活的文人有着独特的娱乐方式。江南文人诗酒唱和，狎妓风流已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生活状态，并且留下了大量相关诗文。［4］与此同时，同袖之风也大为盛行。此时文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取向与爱好，并且写了大量的诗文来表达。《歌者兴郎》其二写到“小院东风第一枝，千条万叶楤相思。如今莺老花飞尽，带雨含烟欲向谁。”［3］679表达对兴郎的相思之意。《紫云歌戏赠张生》中，沈明臣写到“潘郎不在貌，交甫岂关情。自有因缘地，心投定目成。目成总是销魂债，逐队死央满溪濑。一从罗被散春香，不觉腰肢缓衣带。”［3］299从一见钟情到同床共枕，诗人毫不掩饰自己对男性的感情。
   二、江南都市文学中现代性精神之体现
   (一)狂放任诞的行为方式与传统的农业文明下人们的思想行为方式不同，明代江南都市商业发展迅速，市民们在商业文明的刺激下，人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一方面市民们想要充分地表现自我，表达自我个性。于是，狂放任诞的行为方式成为市民们表达自我的一种常见方式，而当时文人的狂放行为最具代表性。吴中文人张献翼“与所厚善者张生孝资，相与点检故籍，刺取古人越礼任诞之事，排日分类，仿而行之。或紫衣挟伎，或徒跣行乞”。［2］453沈明臣同样也是一个狂妄的文人。他喜欢穿着红衣，以此张扬个性。作诗《不佞少也祧□无赖，今老矣，壮怀未销，每爱衣绯逃于物外。春郊则用以走马，东山则用以拥妓，秋江则用以把钓，高楼则用以对雪。因为四诗以自放焉，幸同声者和之》［3］597:其一:春郊绿草去茫茫，一点红飞马上郎。不用问人知若个，昔时名在少年场。其二:小妓单衫杏子纱，道披初试剪红霞。池头绿竹三千个，不特东山有谢家。其三:秋江惊见锦袍人，独倚青天下钓纶。有酒无鱼都莫问，月光先湿紫纶巾。其四:百尺高楼雪作宫，朱衣一点坐当中。忽拍栏干清啸起，笛声吹送落梅风。屠隆作诗四首和沈明臣，其序言:“嘉则先生自言好衣绯。春卭则用以走马，东山则用以拥妓，秋江则用以把钓，高楼则用以对雪。因作四诗而余和之。”［5］651徐渭亦作《嘉则拟红衫四貌》，即《春郊走马》、《东山拥妓》、《秋江把钓》、《高楼对雪》和之。沈明臣亦喜任侠游历，在《蒯缑集引》中他说“冯先生游齐，甚贫，只一剑、一蒯缑。余游吴、楚、闽、粤间，王敬美解剑佩我，苍头用菅索穿之，悬车马前行。甚矣，余之似冯先生也!”［6］1539自称“狂客”，“四明狂客沈嘉则，结发便与同襟期。过逢命作河朔饮，浩荡要使天风吹。”
   (二)及时行乐之思想对于快乐的追求，是人类亘古不变的期望。“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明代江南都市的繁华盛景足以成为市民们的人间天堂。早在魏晋时期，诗歌中常常透露出及时行乐的态度，所谓“何不秉烛游”?与魏晋时期战乱频繁，生命短暂的社会背景不同，晚明人及时行乐的思想形成于商品经济高度发展的都市环境，因此并不是对生命朝不保夕的忧虑，与其说是及时行乐，还不如说是享受生命。沈明臣《与史季成对酒短歌》称:“君不见芙蓉花，朝开暮落空怨嗟，请君有钱向酒家。”［3］286其《茂屿庄三首》又谓:“相逢饮醇酒，生不愿封侯。”［3］336有酒即饮、有酒即醉的豪迈，也是一种享受生命的态度。三、艺术表现手法的现代性江南都市文学中大量世俗题材的进入，使得本来语言雅正的诗歌中出现了很多俗言俗语。《张果老》“天苍苍日杲杲，大地茫茫几昏晓”［3］300语言通俗，近似于顺口溜。《钓月台》“也不钓富春，也不钓棘津”［3］302完全口语化。《山鬼篇题钱叔宝所摹钟馗移家图》是一首很独特的诗歌，其诗为:鬼妻鬼妾鬼糗粮，鬼婢鬼仆鬼盖藏。鬼儿鬼女鬼橐囊。鬼车鬼兽鬼箧箱，鬼形鬼貌鬼腹肠。鬼哭鬼笑鬼跳梁，鬼语唧唧鬼胆张。魑魅魍魉魈与殇，骷髅虚耗孤与尫。结束负载何所将，别营鬼窟还鬼方。
   吾闻度索之山近扶桑，海外更有邺都王。汝即去之勿汝禳。急急如律令皇皇，老馗钦钦勑帝章。不用三尺投八荒，人鬼异国两莫当。汝疆汝域汝尚羊，汝道遥兮乐无央。送汝还兮路茫茫，旭日徒挂天苍苍。［3］256此诗近半篇幅都用“鬼”或带“鬼”字偏旁的字。无数的“鬼”字既点明主题，又烘托出鬼怪的气氛。众多“鬼”字的运用使得此诗的语言通俗化，风格世俗化，与所描写的民间传说中的钟馗形象相得益彰。传统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自《诗经》“赋比兴”到《离骚》的“香草美人”的隐喻系统基本已完成，被后世沿用。到明代，诗歌的表现手法有所拓宽，有所发展。由于受到江南都市市民娱乐和趋新求奇心态和小说文体的影响，诗歌中也开始使用一些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法，使得诗歌呈现出新的面貌。沈明臣的《燕姬堕马》便使用了衬跌的修辞手法。“罗袜金莲簇凤头，银鞍高勒控双钩。玉钗鬆髩扬鞭过，却到郎前堕紫骝。”
   本诗以戏谑的口吻先描述出燕姬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形象，又是“控双钩”，又是“扬鞭过”。然而末句却说她“到郎前堕紫骝”，让人大吃一惊，却又忍俊不禁。中晚明时期，江南都市文学兴盛，从题材主题到精神内涵，再到艺术表现手法都不同于传统的诗文作品，处处透露出现代性，而这正是需要我们进行深入研究的方面。
   参考文献
［1］査清华．中晚明江南城市化进程与诗文的新变［J］．学术月刊，2008，(8)．［2］［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83．
［3］［明］沈明臣．丰对楼诗选［M］∥四库全书存目从书．济南:齐鲁出版社，1997．
［4］杨霖．中晚明文人的狎妓诗创作———以布衣诗人沈明臣为例［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5，(5)．
［5］［明］屠隆．由拳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济南:齐鲁书社，1997．
［6］［明］沈明臣．蒯缑集［M］∥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805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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