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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奥尼尔悲剧中的期许——论《毛猿》中的悲剧意识


2016-09-25    来源:兰州教育学院学报    作者:樊尚婧

【摘要】尤金·奥尼尔是西方现代戏剧中表现主义的代表人物,他的一系列作品都表现了处于变革中的西方现代社会人类找不到归属的一种现实生存的境况。其中《毛猿》这部剧作又是奥尼尔作品中最富有表现主义的作品。戏剧主人公扬克是一个自我价值观强烈到最终被视为毛猿的人,他从寻找精神归属到最终无处可归的悲剧人生,被奥尼尔视为最能展现他所认为的现代人类生存的悲剧。同时,奥尼尔并没有就此停止,他仍然在作品中借扬克之口高呼:"死也要在战斗中死去",为人类生存的悲剧添上了一抹希望。
    【关键词】奥尼尔;现代主义;《毛猿》;悲剧意识;
  
    尤金·奥尼尔是美国戏剧史上颇有成就的戏剧家。同时,在整个西方现代主义戏剧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他的表现主义剧作,通过表现现代人类生存的精神世界,展示了人类在现代社会生存困惑的悲剧。奥尼尔的悲剧不仅是整个西方悲剧传统的积淀,也将处于工业时代的西方现代社会由于绝对价值缺失、上帝死亡、信仰真空造成的悲剧包含其中。
    相较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整个西方社会的影响,刚刚经历第一次世界大战洗礼的西方社会,传统的社会价值观刚刚受到撞击。人类对传统价值观产生质疑,并引发人类对人的本性这一问题的思考。但是,战争造成的伤痕还未在人们的心灵平复,人们还没有全面地思考战争给人类带来的影响时,西方的各个国家已经迫不及待地为经济恢复开始行动了。于是,科技的快速进步、工业的高速发展为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积累了大量的物质财富。生活在物质世界的西方人享受着这场物质的盛宴,却不知道物质将会带给人类的还有加速人类灭亡的毁灭性结果。人们通过劳动亲手创造出大量的商品,在现代化的社会中导致人类对金钱以及对物质的崇拜。人类被自己的创造物束缚住成为一个异化的人。早已敏感地闻到这股毁灭气息的哲学家们,对人类此生的生存状态做出了思考。
    现代主义哲学家尼采在《查拉图斯塔拉如是说》中讲述了查拉图斯特拉从高山下来向人类说教时,在林中遇见一位圣徒式的隐士。这位隐士邀请他留在野外,而不是走进人类的城市。查拉图斯特拉询问他该如何打发在野外生活的孤独和时间,隐士回答:“我编歌和唱歌。我编好歌后,我便大笑、哭泣和长啸。我就是这样赞美上帝的。”查拉图斯特拉感谢并拒绝了这位隐士的好意并继续向前赶路。而当他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时,他在心里是这样说的:“这可能么!树林里的这位老圣者竟未听说上帝已经死了!”[1]上帝对于西方社会来说,可以被作为人类的终极价值信仰。
尼采却在书中借笔下人物之口表达这种终极价值的崩溃。可以说,诸如尼采这样的哲学家,早早地已经意识到人类被抛入一个金钱的世界,这个世界让人迷茫,找不到归属,没有历史也没有未来。人类对自己曾经熟悉的世界是陌生的,就像一个局外人。人只能像一个没有办法解脱的流放者,失去了对故土家乡的记忆,同时又丢失了对未来的希望。在这种感受的指引下,越来越多的剧作家们写出了这个世界人类生存的真实环境。他们剧中的人物是以病态、盲目的形象出现的。这些病态的人或对人生迷茫,或在物质的世界里迷失自我。这种现象成为西方现代社会的普遍现象。描述这一悲剧现象,以及在这悲剧中生存的人类的主观感受,可以说是尤金·奥尼尔戏剧的主题。
    尤金·奥尼尔的戏剧《毛猿》就是一场表现人类生存困惑的戏剧。这出戏剧的副标题如此写道,它是一场“关于古代和现代生活的戏剧”[2]。在戏剧中,尤金·奥尼尔以主人公扬克的精神世界为一条主线,通过他的人生经历和心理的逐层变化,展现一个独立的人在一个已经异化的社会最终被异化,逐渐走向孤独和绝望的过程。
    在第一场中,刚刚出场的扬克是一群烧火工人中身体最健壮、最凶猛、最好斗、最有力的带头者。他崇拜力量,自我意识高涨,对自己评价很高,认为自己能顶事,能驾驶这条船,是原动力的化身。他甚至自诩自己是基础,是一切,一直在前进。此时的扬克并非是一个不会思考的“动物”。闲暇时,他思考着自己在这一群烧火工人中的地位,无疑,他是最富有思想的一个人。但扬克也有局限性,处于这群烧火工人中的局限性使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被这个小小的团体异化。与扬克相对比的人物形象是派迪,相较于扬克而言,派迪是一个已经对自己身份有略微清醒认识的人。他在狭窄拥挤的锅炉房中哀叹说,烧火工人是关在铁笼子里不见天日的毛猿,派迪的这种认定其实是他基于对过去帆船时代的怀念,是对工业社会之前时代的一种怀念。当然,自信心爆棚的扬克对他嗤之以鼻,此时的扬克一心陶醉在工业文明的囚笼里。还有另外一个与扬克不同的参照物是有着无产阶级思想的勒昂。
    勒昂和派迪一样也意识到自己正处于被剥削、被异化的现实处境。但是,陶醉在自身力量中的扬克是无法理解勒昂所宣扬的自然阶级剥削论的。打破扬克平静世界的人物是米尔德里德小姐。她的出现并非如有些阶级批判意识的评论家所认为的那样:代表资产阶级无情的剥削意识。米尔德里德小姐身处于资产阶级社会中,她身上带有着资产阶级社会消亡的因子。在船上的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和她所代表的资产阶级一样在慢慢的消亡,同时她也带着几分略微的真诚。成为促使扬克心理发生转变的导火索,当她被扬克身上带有兽性的生命力震得晕头转向时,她对着扬克高呼说:“你这个肮脏的畜生!”扬克从剧本开始带有的高昂的自信第一次受到他人的否定。“他觉得自己,他的自尊心,莫名其妙受到侮辱。”受到打击的扬克开始思考自己的身份归属,于是他踏上一条寻找归属的不归路。
    勒昂和扬克在五马路的遭遇是扬克自信心的第二次受挫。扬克站在干净的上流人士的私家巷里,明显自信心不足。他看到这样一个他从没有经历,也没有见过的环境,丧失信心地说:“这一切太干净,太安静,打扮得太漂亮,它使我难受。”扬克的一生一直只是一个生活在脏兮兮的船底的工人。街道上衣着华丽的绅士和淑女无视他的存在。为了激起他人对自己的关注,扬克挑衅、辱骂周围的人。但是所有人对他毫无反应,最后扬克被警察关进监狱。五马路的经历并没有让扬克找到归属。
    扬克从一个船底一般的笼子里到监狱的囚室,从一个笼子到另外一个笼子。他摇晃着铁栅栏,冒火地说:“我是个毛猿,懂么?”这时候的扬克是悲哀的。出狱后的扬克在世界产业联合会想用自己一直以来崇拜的原始力获得身份认同,却同样被认为是没有脑子的人猿。第三次的打击使扬克彻底迷茫了,他找不到身份的归属,此时,甚至连警察也不再关押他。在西方工业文明的社会里,扬克找不到自我的认同,他迷失在追寻自我拯救的道路上,没有人理解。所以扬克是孤独绝望的,但是,扬克的孤独并不是一个人的孤独,他的生存感受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整个西方现代社会人类普遍都有的体会。第八场的扬克终于在找寻归属之路上走到悲剧的终结。他莫名地来到动物园,看到了动物园里和他一样也关在笼子里的黑猩猩。他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种认同,他可以和黑猩猩交流。失去了原有价值认同的扬克非常羡慕大猩猩,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悲剧地位。
    这时候的扬克终于觉醒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哀叹说:“我没有过去可想,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那又不顶事,我在天地中间,想把他们分开,却从两方面受尽了夹缝罪。”于是扬克主动向黑猩猩示好,却也遭到了无视。被猩猩抛弃后,扬克说:“上帝,我该从哪里开始呦?又到哪里才合适哟。噢,见鬼!不能抱怨,懂吧!不能退却,明白我的意思吧!死也要在战斗中死去!”于是,扬克走入笼中,在与黑猩猩的拥抱中死去。为扬克的死发出哀鸣的只有周围的猴子。这一幕具有象征意味的结尾,似乎显示着扬克从黑猩猩身上找到了归属。扬克终于与自然和解。奥尼尔曾经说过:“人的斗争,过去是众神,但现在是他本人,与自己的过去,与有所归属进行搏斗。”[3]这样生存着的人类无疑是悲哀的,主人公扬克一生的悲剧也是如此。
    尤金·奥尼尔作为一位西方现代主义戏剧家,他的戏剧是反映整个西方现代社会的生存状况。受西方现代哲学思潮的影响,他抛弃了现实主义戏剧所强调的对外部客观现实的描绘,转而主张强调表现主观的精神世界,认为这种对精神世界的描绘才是一种真正的真实[4]。西方的悲剧从古至今。从古希腊时代就已经达到极高的成就。无论是古希腊戏剧《俄狄浦斯王》中被命运折磨的俄狄浦斯被无形的命运压迫,无法走出困境,还是随着社会形态的不断演变,在文艺复兴时期,将悲剧的主人公落到哈姆雷特身上,他的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思考充满人文主义时代的气息。
    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工业时代的商品生产,积累了大量资本,科技的发展推倒了曾经庇护人类的宗教信仰,理性精神取而代之。这种理性的力量还未使西方人获得终极的救赎,却已经被质疑。人类被自己的科学技术束缚,沦为机器的奴隶,自我价值的丧失加深了人们的悲剧感和悲剧意识。尤金·奥尼尔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悲观主义者,虽然在他的剧作中,他还没有办法为人类的生存指出一条出路,甚至无法为人类找到一条解决的道路。虽然他看到现代人正处于一个冲突的社会:一个与自我内心冲突、与他人社会关系冲突、与自然宇宙冲突的现状。但是,他还是在一条介于追求理想与现实碰撞中努力抗争[5]。“一个人只有在达不到目的的时候才会有值得为之生、为之死的理想,从而也才能找到自我。”
    由此可见,奥尼尔的《毛猿》虽然是悲剧的结尾,但是其中更蕴含了他为之抗争的理想,这也正体现出他在这个盲目、困境的社会没有全然放弃的理由。他说:“也许我能解释我对生命背后那种强大的,不可思议的动力所具有的感觉,我的雄心就是:至少能在我的剧作中把那些正在起作用的力量隐约地表现出来。”[7]所以说,尤金·奥尼尔无疑就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戏剧家。
    [参考文献]
[1]高伟光.前现代主义、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2]奥尼尔.奥尼尔剧作选[M].荒芜,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3]廖可兑.尤金·奥尼尔戏剧研究论文集[G].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
[4]周宁.西方戏剧理论史[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
[5]程孟辉.西方悲剧学说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6]雷蒙·威廉斯.现代悲剧[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8.
[7]袁可嘉,郑克鲁.外国现代派作品选[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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