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学习适应问题在大学新生的个体发展中处于重要地位,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文章采用参与式行动研究法,以北京大学医学部自愿报名的6位新生和3位老生组成探究的社群,通过参与式活动、深度访谈和焦点团体等方法收集资料,叙说大学新生学习适应问题的多维表征,展现多种参与式活动的介入对于新生学习适应状况的改变与帮助。
关键词:大学新生;学习适应;参与式行动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为北京大学教育发展研究中心课题“大学新生学习适应的影响因素及辅导策略探索——基于医学新生的参与式行动研究”(课题编号:2013YB0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40-05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11(2015)2-0073-08
作者简介:程化琴,女,北京大学医学部教育处,博士,副研究员;魏戈,男,通讯作者,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871)。
一、研究的背景
(一)问题提出
“适应”,在个体发展的过程中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基本素质。“适应”原是一个生物学概念,它是指有机体随外界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身活动,最终实现自己和周围环境的协调一致,从而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1]对于个体而言,“适应”则是一种与人的需要、满足紧密联系的心理过程,是个体通过不断调整自己的身心,从而在现实生活环境中保持一种良好生存状态的过程。社会适应是个体生存和发展的核心问题,而学习适应则是青少年社会适应的重要内容。[2]
由高中到大学的转折,对大学新生来说,意味着环境、人际、生活习惯等多方面的改变。他们或多或少在生活习惯、人际、学习等方面适应不良,其中的学习适应不良处于核心地位。一般认为,学习适应性是指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根据学习条件(学习态度、学习内容、教学方式及学习环境等)的变化,主动做出身心调整,以求达到内外学习环境平衡的有利发展状况的能力。[3]简单地说,也就是主体根据环境及其学习的需要,努力调整自我,以达到与学习环境平衡的心理与行为过程。[4]
那么,出现学习不适应问题的大学新生的生存状态是怎样的?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困惑?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当下的生活、学习状态的?我们有什么可行的方法帮助他们更好地适应大学的学习?这是本研究将要探究的几个问题。
(二)文献综述
不少研究者发现,大学第一年是否能够平稳过渡,对大学生的整个学程发展来说至关重要。[5]近些年来,国内学者对大学生的学习适应问题有所关注,已有研究多是采用成熟量表或自编量表对大学生的学习适应力进行探究。在研究工具方面,冯廷勇等人编制的大学生学习适应量表被广为使用。[6]在实证研究方面,王霞和范红霞通过采用大学生学习适应量表对山西省两所高校450名大学生的学习适应现状进行了调查研究。[7]曹亦薇等人利用纵向Rasch模型对1952名大学新生的适应性进行了追踪研究。[8]吴应荣对安徽某高校的新生进行了调查,关注了新生的学习态度、学习目标、自我监控、自主学习等方面,并就此提出了帮助学生学习适应的策略。[9]杨艳玲采用质的研究方法,深入分析了新生学习适应的过程,归纳出“困惑”,“自卑”和“挣扎”三个阶段,并介绍了新生学习适应后在观念上的变化。[10]研究者普遍认为,对于大学新生而言,学习仍然是其主要的活动,学业成绩是自我评价和他人评价的主要依据。因此,对于大学新生适应不良的调整的支点在于对学习适应不良的调整。
国外研究则较多关注了不同的内外在变量对于新生学习适应问题的可能影响。普拉特(Pratt)认为,挖掘出对大学新生学习适应产生正面影响的因素至关重要。[11]在上世纪80年代,研究者主要关注了外部环境和社会因素对于大学生适应问题的影响。[12]例如,加德纳(Gardner)关注了生活经历对于学生的学习持续性和完成度的影响。[13]奥斯丁(Astin)也发现,居住地与就读学校的远近也是影响学生适应的因素。[14]本世纪初,研究者更多关注了大学生个体的内生变量对他们学习适应问题的影响。例如,奥莱斯(Al-Oaisy)以性别作为变量,利用大学生适应量表(College Adjustment Scale, CAS),发现男学生的适应力要比女学生好。[15]普尔(Puher)则将视角放到了更加抽象的性格层面,利用大五人格量表(Big Five Traits)和大学生适应问卷(Student Adaptation to College Questionnaire, SACQ)进行相关分析,发现人格与他们的学习适应和社会适应均具有相关性。[16]
为了提供新生学习适应的有效策略,已有研究多采用“手段-目的”式的思维方式直接探求相关因素,并力图通过这些影响因素找到化解问题的方略。如前所述,由于“适应”问题本身源于生物学领域,因此现有研究大多偏向临床心理学的路径。然而,心理学的科学化取向使得研究者的立场是一个客观的“旁人”。作为研究者,我们应该充分相信自己作为研究者不仅具有洞悉社会现实的能力,更有改造社会现实的能力。更何况,改变与理解本是一体的,正如行动研究的鼻祖勒温(Lewin)所说:“要想了解它,就先去改变它吧”。[17]基于此,本研究将采用一种“探究与行动”相结合的方法来探究大学新生学习适应的问题。
二、研究的过程
(一)方法论
参与式行动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是不同于传统社会科学研究范式的“另类范式”。美国学者怀特(Whyte)于1989为参与式行动研究做出了明确的界定,它被定义为系统的问询,通过被问题影响一方的参与来研究问题,进而采取行动,解决问题,甚至施加社会影响。它是一种应用型的社会调查方法。[18]倘若追本溯源,则可以与阿吉里斯(Agyris)等人的行动科学[19]、赫伦(Heron)的合作探究传统[20]相互关联。时至今日,哈佛大学人类学教授赫兹菲尔德(Herzfeld)提出的“担当人类学”(engaged anthropology)[21]的概念亦有此意味。
按照史密斯(Smith)的说法,参与式行动研究者更像是社会活动家或者社团组织者。在某些研究项目中,研究者甚至就是团队的内部成员而非外部人员的介入。参与式行动研究始终关注和尊重着人类的生命,它具有很强的实践性,这在传统的研究范式中是看不见的。这样一种行动中探究、合作中探究的方式是本研究追求的研究路径。参与式行动研究是在传统的行动研究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研究形式,它最突出的特点就在于其“参与性”,主要体现在:(1)由参与者驱动和主导的,而不是外界的专家学者;(2)它在一个小范围之内创造了一个民主的模式,参与者可以拥有、使用、创造知识;(3)在行动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合作的,包括研讨、展示和工作;(4)它的目的是通过研究对当下的问题有所改善。同时,它包含了七项基本原则:平等、合作、伙伴关系、赋权、共同学习、能力建设和系统改变、对长期和持续稳定性的承诺。[22]参与式研究背后重要的价值假设是,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自给自足的能力,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每个人都应享有平等学习和表达的权利,同时也应有机会与别人对话。[23]
(二)参与者与活动流程
在这项研究中,每一位成员都是研究的主体。在参与式行动研究中,我们和这些大学生都是问题的探究者,我们共同面对的研究对象是新生所面临的学习适应问题。本项参与式行动研究的参与者构成见表1。
表1 参与者构成情况
姓名 | 性别 | 年级 | 专业 | 主要问题 |
白杨 | 男 | 大一 | 临床医学 | 失去动力 |
张丽 | 女 | 大一 | 药学 | 自制力差 |
孙强 | 男 | 大一 | 口腔医学 | 社交问题 |
赵凯 | 男 | 大一 | 临床医学 | 社交问题 |
胡淑 | 女 | 大一 | 预防医学 | 自制力差 |
王力 | 男 | 大一 | 药学 | 失去动力 |
薛楠 | 男 | 大三 | 临床 | - |
赵欣 | 女 | 大三 | 药学 | - |
刘芳 | 女 | 大三 | 药学 | - |
如前所述,参与式行动是一个合作探究的过程。在这个研究的过程中,我们始终在问自己这些问题:我们的问题是什么?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的资源是什么?我们首先可以做些什么?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谁参与其中?这个活动在哪里发生?每个阶段何时发生?在不断地自我反思之后,我们和参与者共同调整着活动的设计,最终的活动安排见表2。
表2 参与式活动总体设计
次数 | 主题 | 内容 | 地点 |
第一次 | 熟悉自我与他人 |
介绍活动计划;
参与者相互介绍
|
心理工作室 |
焦点团体:全体参与者 | |||
第二次 | 如何面对逆境 |
观影《面对巨人》;
分享观后感
|
心理工作室 |
深度访谈:孙强、胡淑 | |||
第三次 | 建立合作共同体 |
素质拓展;
户外团体活动
|
户外 |
第四次 | 我的问题在哪 |
绘制生命之河;
个人生命故事叙说
|
心理工作室 |
深度访谈:白杨、王力 | |||
第五次 | 读书会(一) |
阅读《生命之书》;
分享读书感悟
|
心理工作室 |
第六次 | 解决我的问题 |
绘制思维导图;
找到解决之道
|
心理工作室 |
深度访谈:张丽、赵凯 | |||
第七次 | 读书会(二) |
阅读《生命之书》;
分享读书感悟
|
户外 |
第八次 | 解决同伴的问题 |
同伴相互访谈;
提供解决方法
|
心理工作室 |
焦点团体:全体参与者 | |||
第九次 | 优秀学长经验谈 | 毕业学长分享学习经验;新生自由问答 | 公共教室 |
第十次 | 活动总结 |
分享个人收获;
制定未来计划
|
心理工作室 |
在自愿报名的基础上,我们成立了学习适应参与式活动小组,每周活动一次,每次2-3小时。本学期一共开展了10次活动,中间穿插了对每一位参与者的深度访谈与焦点团体。每次活动都具有鲜明的主题,每次活动的形式也各有特色。活动的总体设计秉持“由浅入深”的逻辑,首先是建立安全、信任的团体氛围,然后是针对学业不适应的问题相互探讨、找到可行的解决方案,最后进入更深层次的价值观问题,引导学生发现自我,树立正确的人生理念,从而反观并尝试自我化解当下的适应问题。
三、研究的结果
经过一个学期的参与式活动,我们在行动中发现,在发现中设计新的行动方案,并在这个循环中介入改变,帮助参与研究的大学新生找到自身的问题,并改变现状。最终的研究发现,大学新生的学习适应问题源于时间管理、责任感、人际关系、自我认知等四个方面的不足,针对这四个方面,我们设计了介入式活动,参与者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一)时间管理
大学新生体会到的第一个变化就是对于“时间”的认知。在高中时期,学生在什么时间做什么是被学校安排好的,而大学的新生活却缺少了惯常性和可预测性。[24]他们需要在对待时间的问题上做出转化性的认知,不少学生在大学第一年抱怨时间不够用,因为周围有太多的“诱惑”。例如,张丽在深度访谈中谈到:
(我)大一时期的时间观念感觉比较薄弱,对于学习是这样,但对于其他活动就相对较好……花很多时间在手机以及电脑上,或者是玩上面,导致学习的时间少,等到学习的时候就累了。一个例子是:下午一点半左右去的图书馆,会先玩手机玩到两点多,然后决定要读书的时候就看不下去了,很烦躁,眼睛有点累。
对于大学新生来说, 学习的课程要比高中艰深而繁杂。大学的学习方式仅靠听课是不够的,如果自己稍有懈怠,不注意规划自己的课余时间,就会跟不上学业的进度。合理地利用自己的课余时间,才能够让自己生活地惬意、轻松。[25]白杨在访谈中表示自己在大学一年级学习失去了动力,虽然自己很清楚这是一个问题,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补救。
访谈者:你的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白杨: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以前在高中感觉时间都被安排好了,来到大学之后没人安排了,有时候稍微一放纵就停不下来,所以有时候感觉也很无聊。
访谈者:能给我说一下你自己的时间安排吗?就说刚过去的周五吧。
白杨:我周四睡得不太好,周五起来之后发现上课已经迟到了,就不想再去了,感觉迟到之后特别不好意思,害怕被老师批评,就特别不想去。
访谈者:那你起床之后呢?
白杨:我玩了一会手机,然后到11点半就去吃饭了。下午没课,吃饭之后我又睡了一会。睡起来我玩游戏去了。
访谈者:那(你)现在的状态,父母知道吗?
白杨:他们不知道,这些事我就没对父母说过,感觉这不是特别大的事,就没对他们说。
访谈者:那你为什么感觉这事不大呢?
白杨:因为这是大学啊。
据我们了解,与白杨类似的情况不在少数,是大学“虚假”的自由印象给他们造成迷惑,使他们不知道如何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这样的误解最终导致对学习的投入不足和懈怠。当我们意识到时间管理的问题绝不仅仅是大学新生自我控制力的问题,而是一个更大范围的社会环境问题的时候,我们有必要介入其中。为了帮助大学新生解决自己时间管理的问题,在参与式活动的工作坊中,我们特意将“化解学业与生活的时间冲突”作为一次活动的主题,通过“提出问题——头脑风暴——绘制思维导图——小组交流展览”的方式组织了这次活动。为了让大学新生有更加直观的认识,我们在第九次活动中特别邀请了医学部三位即将毕业的硕士和博士,请他们从一个更加长远的角度谈谈大学生活的规划问题。在大多数刚进入大学新生的眼中,大学是自由的,但是自由并不意味着可以不去规划和安排。在经验交流的活动中,三位学长毫无保留地陈述了自己曾经类似的困惑,以及现在重视学习的重要性。学长交流活动之后,不少同学分享了他们的收获:
“挺有感触的,很好地解决了我们学习和生活中的一些问题;听到了一些技巧和经验,给我一些可能性;时间管理的问题,在我看来是一个选择的问题;今天收获了许多,最主要的一点是如何做出选择;在目前所做的事受阻时,我们需要罗列出之后可能的路径,并逐项做出尝试,最终做出自己的选择。”
在参与式活动结束之时,我们请全体成员撰写了自己的参与感悟。从下面这段学生的反馈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改变:
在训练营中会发放时间计划表,这一点是最令我们受益的:要去认真完成计划表,需要会制定目标,制定目标又分了许多若干的准则和要求,比如attainable,measurable等等。这些对自己的时间管理很有帮助。
(二)责任感
大学新生对大学生活的憧憬莫过于对自由的向往,但与此同时,他们需要时常独立做出决策。[26]国外研究者认为,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的自由感”让许多大学新生无所适从,甚至让他们渐渐失去了责任心。[27]这在大学新生的学习适应问题上,主要表现为他们对于“所学知识是否有用”产生的困惑。作为医学院的学生,大学第一年需要学习很多基础课程,例如物理、数学、化学等,这些看似与医学没有关系的学科却是日后专业发展的基础。但是,在许多新生看来,这些学科都没有太大的作用,而且学习压力很大。
随着个体自由度的增强,他们需要对自己的日常生活负责。大学新生必须自我决定在什么时间去学习,什么时间做社交活动,还包括个人的花销预算、饮食起居。[28]国内学者孙涛等人认为,他们面对生活与学业的平衡,首先要拥有的就是责任心,对自己和他人负责。[29]这种负责任的态度,在我们看来是“学会关心”。美国教育学者诺丁思(Noddings)曾经批判美国的基础教育忽视了道德情操的培养,并指出从“关心”入手进行道德教育。[30]学业不适应的大学新生表面上是不关心知识,或者认为现在所学的基础知识对未来的专业学习和专业工作没有太大的关联,实则是对作为一个大学生的责任感认识不足。
王力是一个对于学习失去动力的学生,我们想找到他内在的原因,并挖掘他的动力能够从何产生。下面是我们和王力一段简短的访谈节录——
王力:我觉得学习没有动力。
访谈者:那你对做什么事情比较有兴趣?
王力:……(沉默)
访谈者:听说你喜欢打游戏?
王力:其实也挺无聊的,就是打发时间。
访谈者:平时关注什么事情?
王力:……(沉默)
王力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是一个对学习失去兴趣的学生,并且有一些沉迷网络游戏的倾向。但是,他自己却说自己并不认同网络游戏,只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像王力一样,还有很多大学生,对世事不闻不问,不是他们真的不关心,而是他们没有找到相应的兴趣与动力。
我们谈到大学新生的学习适应问题,是希望他们能够重新树立对于学习与知识的认识。所谓知识的利用,是要把它和人类的感知、情感、欲望、希望,以及能调节思想的精神活动联系在一起,那才是我们的生活。在介入改变的过程中,我们主张关注共同的人生和责任。第一,我们认为存在很多大多数人共同关心的领域,因而学生在这些领域内的能力必须得到开发。第二,教育必须开发学习者都具有的某种特殊能力或者智慧,这要求我们认识到能力的多元性。第三,对各种关心领域的重视和能力的开发必须要考虑性别、民族、年龄、家庭背景而导致的差异,由此产生的各种见解和主张也必须得到及时的尊重和富有建设性的处理。[31]
为此,在参与式工作坊中,我们经常提醒自己要具有鲁迪克所主张的“母性观点”——如果我们真正想帮助他们,我们就需要真正关心他们。为了培养大学新生的责任感和对他人的关心,我们特别组织了一次素质拓展活动。活动时间选择了同学们比较空闲的周末,当日阳光明媚,适宜运动。这次室外工作坊,在素拓协会老师的指导之下,同学们进行了以下几项活动:划拳分组、互相捶背按摩、蒙眼排队、鼓上击球、翻越逃生墙。在活动过程中,同学们通过热身活动和互相交流建立了相互的信任,同学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相互关心,集思广益, 通力合作, 最终,同学们一个不落地完成了本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通过这次活动,参与者发现生活中有诸多事物值得他们去关注、去关心,特别是团队活动增强了他们的责任心和集体意识。
(三)人际关系
从高中到大学,从一个熟悉的环境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大学新生的人际关系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32]大学新生需要适应新的环境,与不熟悉的人交往,学会与室友进行协商。同时,他们对成人世界的人际交往同样带有期待,他们需要学会一套新的为人处世的规则。
孙强是来自四川农村的学生,在对他的深度访谈中,我们发现了他在人际交往方面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其实影响到了他当下的学习状态。
孙强:怎么跟别人交往之类的,对我来说也是很大问题。
访谈者:那你在高中有这方面问题吗?
孙强:高中没什么问题,但来大学之后发现人都不认识。
访谈者:那我可以这样说吗,你来大学之后心理立刻有孤独感。
孙强:刚开始还不是,还是不错的,但现在有了孤独感。
访谈者:可能你来之前有很不错的憧憬,对于舍友,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到了这里才发现是各人有各人的做法是吗?
孙强:是的。来北大之后我发现大家都有自己的特长,但我没什么特长,所以说真的找不到一些话题。
通过一段时期的观察,我们发现孙强是个特别单纯的孩子,对于大学中的多元化现象,没想那么多或者想得太美好,可现实其实不是这样的。也有很多新生都有这样的情况,发现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都很独立,一些很美好的想法其实并不存在。此类现象在美国也有类似的发现,美国国家统计局调查发现,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学生进入大学后因为学业不适应而辍学,其中有很大比例是在大学第一年就辍学的。[33]大约30%-40%的学生因为辍学而未能获得学位,这些学生自从离开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34]还有研究者指出,大学新生的友谊好坏影响其学习适应。[35]学校与周围的同学、朋友是个人身心发展的重要环境。
其实,在参与式活动的工作坊中,遇到与孙强同样的问题的还有赵凯和胡淑。在一次活动中,他们说道:
一个是因为遇到的陌生人太多,地方差异太大,导致无从下手去接触他人,很容易因为地方差异的不同产生矛盾。另外一个就是会想念故乡,想念家人和以前的朋友。因此就没有什么心思想要经营新到来的生活,生活上失去了动力,学习上的动力就会也减少了。
为了让他们认识到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以及自我内心力量的重要性,在整个参与式活动中,我们特别挑选了印度哲人克里希那穆提的《生命之书》作为读物,安排了两次读书活动,通过让大学新生触摸经典文本,进而与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生活困惑相联系,最终找到尝试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克里希那穆提在该书中的一篇,特别谈到了“孤独”与生活、自我的关系。[36]在现实的生活中,特别是在现代世界中,每个人都有一种孤独感。这也是20世纪西方永恒的主题,科技理性的世界冲击了日常生活之后,人的精神状态已经被抽空,人与人相互交流与陪伴的状态没有了,这样的风气也渗透入了大学生活。但是,这种孤独的感觉是我们自己预设的,如果将自己的心抽空,抛弃一些片面的前见 ,我们就能接纳更多的东西。为了让工作坊中的新生理解这种“与孤独合一”的境界,我们组织了集体讨论,将文本内容与自己的生活经验相结合。面对这样一个文本,赵欣解读到:
我的心一看到孤独就开始逃避了,如果我不逃避的话,就还会有一个观者在那里观察孤独。把自己处在孤独中的观者记录下来。观者与被观之物是同一个东西。如果我们不逃避他,接受他,那么能观与被观还有差别吗?存在只是一种状态,心本身就是空无的、孤寂的。那么,我们就能从孤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孤独和自我融合之后是一个非常和谐的状态,内心的独处与身体的独处会达到合一,而没有焦躁的状态。每个人要接纳自己的行为方式,发现自己的行为方式,即使在一个群体中也要保有自己的独特性。大学第一年面临的人生转变是非常重要但有时比较艰难的,有研究者曾指出,积极参加学校的活动有助于他们的组织认同和自我认同。[37]因此,我们通过参与式活动的方法,一方面能够以研究者的视角发现问题,另外一方面也能够以参与者的视角协助解决问题,通过活动帮助个体实现再社会化。
(四)自我认同
“认同”直接涉及我是谁或我们是谁、我在哪里或我们在哪里的反思性理解。中国的大学生由于应试压力过大,因此在自我同一性获得方面普遍滞后。大学新生面临学业困境,更加深层次的问题是他们自我认同的缺失。在埃里克森看来,同一性或认同是一种熟悉自身的感觉,一种知道个人未来目标的感觉,一种从他信赖的人们中获得所期待的认可的内在自信。
杜威认为,任何一种教育活动都必须与学生入学前的个人生活经历相连接,同时也必须与他们未来的生活相连接——拓宽或加深他们未来生活的经验。需要关注目的、地点、人(师生、生生)、连续性。[38]如果承认参与式活动也是一种自我教育与相互教育的方式,那么我们就应该深度关照到每一个个体独特的生命经验。在每次活动中穿插的深度访谈,我们都会重点关注大学新生的生活史,探究他们的生命历程与当下困境的关联,并从内在入手,化解长期困扰新生适应问题的缘由。
孙强在深度访谈中所叙述的一段个人生活史,让我们看到了他对于自己身份的认同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孙强的家庭并不富裕,自己作为一个“超生儿”又给家里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能够让他和家人自豪的事情就是自己学习成绩不错,并且考入了北京大学。然而,来到大学以后的孙强,连自己最为自信的“学习”都遇到了危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孙强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它能够理解父母的苦心,但也正是这份理解,又再一次加剧了他内心的愧疚。孙强告诉我们:“有些时候(我)真的需要现实的支撑,需要一些成就感。”
心理学理论认为,自我认同和人际交往有关,也与他们对大学生活的整体归属感有关。[39]人的性格很大的一个特点是依赖性,每个人都有依赖性,没法摆脱自己所依赖的东西。像孙强一样来到大学失意的学生不在少数,特别是在北京大学这样的顶尖学府。然而,当前的大学教育,除了认知能力以外,学生自身发展方面的其他目标都被边缘化了。对这种模式的批评在20世纪初,杜威就建议以一种“关系中的生活”来建构教育和民主。他指出,学生必须自己来建构学习目标,必须自己寻找和分析问题,而不能强调实现准备好的问题。学生必须要学会在与人合作的过程中解决问题,因为以后他们在工作场合也需要合作。那么,在我们的大学教育中,如何开辟出一条多元化的路径,帮助每一个学生找到自己的位置,形成自己的身份认同呢?这也是目前高等教育改革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四、简要的结论
本研究在后实证主义和行动科学的范式引领下,开展了为期一个学期的参与式行动研究。以北京大学医学部自愿报名的6位新生和3位老生为参与者,共同组成探究的社群,以参与式活动为主线,辅之以深度访谈和焦点团体,叙说了大学新生学习适应问题的真实表征与内在原因,展现了多种参与式活动的介入对于新生适应状况的帮助与改变。研究发现,在大学新生学习适应问题的背后,与他们的时间管理、自我责任感、人际关系处理以及个体的自我认同有关,这四个方面是大学新生过渡期遭遇的最主要的变化和挑战,它们共同作用于大学新生的学习不适应问题。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因素的影响。例如,在活动中有学生也提到了:家庭关系、个人情感问题等,这些都需要我们在未来的研究中进行专题探讨。从这四个方面出发,通过参与式活动改变了参与者的心智模式与行为模式。
大学新生从一个班集体的概念进入大学的松散的人际关系,受到了双重的冲击。首先,是内心的自我认同,自我存在感的缺失和自我价值的缺位是大学新生不适应的根本原因。其次,是自我担当、责任感,从一个被安排了的人到一个自主决策的人,这其中必然会有很大的鸿沟。我们尊重大学生活所营造的转换性环境,也认为真实的教育应该像对话一样,事先是不应该设定结果的。它允许一种可能性,允许人们自己探索适合他们的方向,并且论证自己选择的理由。因此,如何更好地适应大学的学习生活,归根结底是每一个学生自己的事情,他需要不断地与社会结构进行协商,最终经过四年的学习完成自我内在与外在的认同历程。在本研究中,我们通过若干行动介入的方法(如:合作探究、头脑风暴、生命叙事、读书会、素拓活动等),帮助大学新生发现自己,并更好地适应大学的学习。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是基于北京大学医学部的一项参与式行动研究,一方面,我们通过多方资料支撑了研究的结论,保证了研究的内在信度;另一方面,研究的结论是否能够得到推广,还需要在学生发展的实践领域得到验证,我们也希望在未来能够持续对大学新生学习适应的问题进行探索,不断扩大研究范围,丰富已有理论,为更好地帮助大学新生适应大学学习提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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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Adaption of College Freshman : Problematic Representation and Practical Inquiry
Cheng Huaqin, Wei Ge
Abstract: The issue of learning adjustment of university freshmen is very important to individual development, which has been increasingly concerned. This article, using the methodology of 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 is an empirical exploration in an inquiry community consisted of six freshmen and three senior students at Health Science Center, Peking University. Based on the data from participatory activities, in-depth interviews and focus group, the multiple representations of failed learning adjustment are narrated. At the same time, the article also reveals the help of several participatory activities to learning adjustment of university freshmen.
Keywords: university freshmen, learning adjustment, 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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