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荀子身处百家争鸣的战国末期,另辟蹊径地提出“性恶论”,并以“性伪”来表述其所推崇成圣的发展范型,“化性起伪”的思想鲜明地阐述了人性矫正的方式,是在荀子思想研究中不可避开的重要内容。文章从荀子“性恶”之说探究荀子“化性起伪”的他律与自决这两种路径,使人注重现实选择以促进道德的提升。
【关键词】荀子 化性起伪 师教礼法 虚壹而静
【中图分类号】B222.6 【文献标识码】A
战国时代,群雄逐鹿,善德礼让几近沦丧,人心不古,贤士难求,对人性的道德呼唤已迫在眉睫,荀子身为儒士自不能袖手旁观,荀子以“化性起伪”作为渡化人性的方法论,即用礼义法度等方式引导本性,使之具备道德之心,塑造道德之人,以挽救人性的败落。
性不能自美,化性而为
关于人性的讨论从古至今未有中断,荀子在对“性”进行解剖之时,以言“凡性者,天之就也”(《性恶》),认为性是天性使然。荀子的“性恶说”独树一帜地存在于众多人性论中,我们势必要对荀子所述“性”与“性恶”进行理解,从中更好地把握“化性起伪”思想的发端。
性一解为天生之性,即“不可学”“不可事”的天然生成。天然之物源于天,荀子谓“天道”,“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天论》)。万物生成,阴阳变化皆出于不为人所主宰的自然,所谓自天生的性也就是人无法选择和回避的事实,当然也不能去除。人于自然,荀子认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可以利用自然趋利避害,以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人能参天地之化育,因此,如果放弃人为努力,而只羡慕愿望天之赏赐,那就要陷于迷惑不解了”①,而“化性起伪”一义正是人性能动的矫正之法,性可以通过渡化达到人自身发展的需要。
性二解为后天“不为人事”的自然发展。荀子“性恶”一词表达的不是静止的状态,而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人生而有本能的性情欲,荀子将性、情、欲作“天之就”、“性之质”、“情之应”的概念解说,但徐复观认为“荀子虽然在概念上把性、情、欲三者加以界定;但在事实上,性、情、欲是一个东西的三个名称。而荀子论性的特色,正在于以欲为性”②。天生性,因其程度不同,从而产生不同的效果。“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性恶》)人有欲,人皆有保证一个人正常生存的必要条件,这种意在满足自身本能发展之需的基本欲求是低层次的欲望。荀子所称的“性恶”源于另一程度的情欲。人有美欲且欲多而不欲寡,这是注重提升基本条件的高层次欲望,这种欲望不是人人都可以实现,所以引发出性的进一步发展。“顺是”作为从人性、顺人情、解人欲的关键所在,在不为后天人为干预之下,诸多欲望“顺是”膨胀,终会发展为欲盛物寡的矛盾局面。顺性而为且不知足,使人之天性趋恶,继而人所存在的社会处于争夺而归于暴乱。
性天生不完满的状态容易导致从性顺情的欲望无以节制,从而于人自身和社会进步而言都是大的祸乱,这是处于诸国割据、政权更迭、礼崩乐坏的战国时代的荀子所恶之事。从儒者思想深处的人文关怀、兼济苍生的感触和对于圣人君子的追求中,荀子由“性”处阐发克制原始欲望冲动的必要性,不求在天之性而着乎后天人事。“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性恶》),荀子以伪化性,成为儒家君子人格养成之必要,“故圣人化性而起伪”(《性恶》)。
“化性起伪”的他律矫正
自孔子开始,私学打破官学垄断,使知识德性的传授走向普罗大众,春秋战国时期的官学与私学共同存在,促进了文化交集的无限扩大,荀子师从宋钘,曾在齐国稷下学宫学习几十载,多方涉猎百家异说以形成自己独到的见解,师的作用不言而喻,“故人无师无法而知”(《儒效》)。师有资质,“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可以为师;诵说而不陵不犯,可以为师;知微而论,可以为师。故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致士》)博学是师的最基本要求,但荀子对师的条件不拘于学识的丰富,因为对诗书的尊崇多过于礼义就不免成为“俗儒”、“陋儒”之流。荀子所谓的“师法”除开传统知识上的解惑,还有道德礼义的细致教学,并宣崇儒家的理想人生,即“虽然对宇宙有极高明的觉解,却仍然置身于人类的五种基本关系的界限之内”③。师是大智大德的集合,通过“壹教”和“壹学”的方式,专于师法化成,教授作为正人君子所必然要求的道德纲常与秩序规范,便使弟子尽快达成大儒境界。
礼的制定是圣王为解决人类社会发展的灾祸,所以礼不可缺、不可改。荀子同孔子一样,对礼治的天下充满了无限的期待,荀子视礼为治国成仁的根本大法,这也符合儒家礼的传承。人不能不知道礼的内涵,同样也不能无礼的引导,礼对于人的作用主要有三点:
其一,礼规范人的社会等级,贵贱长幼、君臣父子皆从礼的规定,不同等级阶层的人要遵循自己所对应的规范。这种“维齐非齐”的相对公平,根据人的认知、位阶、能力水平等差异接受儒家思想的教化,不逾矩不越智。
其二,“学至乎礼而止”则具备“道德之极”,礼是儒学的主心骨,人的发展必然要围绕礼这个中心进而向目标靠近,圣人是最终的大成,而成为圣人要不断地诵经读礼。诗书以广见识,礼在于增心智。
其三,古者圣王以礼化人性,礼是制约人性发展的最高准则,人有欲,不可去,无礼就会陷入物与欲的矛盾,人与人的争夺之中,有礼则能警醒世人万不可为偏险悖乱之事,使天下出于治合于善,使人礼欲统一。
教化是对人性矫正最合适的方式,但春秋战国时期,世风日下,人性的发展也会存在偏执的情形。礼的存在仅是作用于道德的人文化成,恶化的人性若无强制的法加以管控则会招致灾祸,鉴于孔子克己复礼的宏愿实现极为艰难,荀子主张法制,是时代的必然选择,“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富国》)。法于人也是存在度量和前提的。荀子认为法之所以可以“化性”在于无等级、“渐庆赏”、“严刑罚”。“君法明,论有常,表仪既设民知方”(《成相》),君子的法令告知天下,也适用天下人,无差别地庆赏刑罚,一方面法无贵贱,打破贵族上层的惩罚禁忌,震慑的是所有人;另一方面庆赏作为严谨的法令使得庶人通过自己的功劳得到奖赏,甚至阶层提升,法的存在不仅是对大过的纠正,也是对大功的褒奖,以激励人性止恶趋善,弥补礼的缺陷,从而由教到治形成一个完整的规范程式。
“君子居必择乡”,人无法独立于世,必然会受到周遭事物的影响。外在环境对人的发展有两方面的影响:一是生存的环境,“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劝学》)。人的生长从外界汲取资源,环境对人的塑造导致楚人异于越人,越人异于中原之人,人的分化就在日积月累的环境作用下变得明显。二是生活的时代,遇乱世的人大都逃不过得乱俗的结局,春秋战国的战乱动荡就是最好的例证,时代的变革与纷乱不仅使社会秩序以乱得乱循环往复,也使人无暇关注德性的纠正,从而本性没有良好的发展空间。
荀子所认为的环境必然是社会稳定、礼义繁盛的文明时代,这种好的环境促进师法的传播和礼仪法度的推行,只有生活与生存的安稳方能实现人性的转化。除开不容易改变的自然环境,人为环境的选择就相对宽松,“游必就士”作为交友的准则也是潜移默化地改变人性的发展。荀子认为与师长朋友日常交往的行为也是将道德言传身教的过程,是最生动直观的感触,是能影响人性发展趋向的因素,近贤则贤,近小人则鄙,拜师交友不可不谨慎,只有接近贤德典范才能有正确的引导使人忠正,做到共同进步,与小人陌路而行才能防邪僻。
“‘礼’的着重处在于严守封建社会的等级秩序,使社会成员严格遵守这种秩序;‘乐’的着重处在于调节社会成员之间的感情,使社会成员之间的关系和睦。”④作为儒家所认同的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之一的乐是不可缺少的,所以荀子反对墨子片面偏激的“无乐”观点,即唯有禁乐寡欲,才能抵御人们追崇乐所产生的奢靡之风。荀子认为乐分为两种,一种是不被提倡的“夷俗邪音”,一种为合乎儒家礼数的雅正之音。“夫声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乐论》),声乐,无论正邪,都会搅动人心中的波澜,乐的穿透力和感染力必须使我们拒绝靡靡之音的侵扰,因为邪音不正,会放纵人的本性沉沦,所以君子“不听淫声”,方能避其祸害。对于令人振奋的“雅”“颂”之音,荀子极力赞赏,不仅因为乐作为表达人喜怒哀乐的外显方式,通过不同的词曲让旁人触乐生情,以达到精神共鸣。更重要的是,通过乐的传达,求知者“钟鼓道志”、“琴瑟乐心”,逐渐被音乐感化,在融洽的氛围下完成精神洗礼。人的发展注定带动社会的发展,美乐的存在使得社会氛围更加和谐,国家欣欣向荣,百姓好乐尊礼,正理平治的社会也反作用于人“化性”的进程。
“化性起伪”的自决判断
人对外界的接触最初通过肉体感官,荀子将五官称以“天官”,人的五官从耳目口腹接受到外部世界的印象,从而成为我们认识世界的雏形。“天官”接受外部感知而形成“天情”,即“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的生理欲求,在荀子看来,这种单纯来自感官的原始欲望是感性而浅薄的。无感觉就无认识可言,而无思辨,感性认识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蔽”。一蔽障心,不见“征知”,现实中则存在多种蔽,有欲、恶、始、终、远、近、博、浅、古、今。作为“心术之公患”,只限于来自感官记录的浅显认知使人滞于一隅,从而在认识上产生偏失,潜伏着犯错的危机。蒙蔽之祸惑心乱行,荀子在“天官”之上列“天君”,以达“心居中虚,以治五官”之效,将心用于纠正认知障碍和错觉偏见的最终介质。心存“征知”,“征知”使理性思维的心更加准确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对事物综合分析以获得成仁的大道理。在理性思维下,必有一标准成为衡量知识获取程度的参考,荀子以“道”作为心知的最高标准,“故心不可以不知道”(《解蔽》),因为“道”是包罗天地人文的一切真知,从自然的发端到人类社会的演进,“道”是最广博的思维,也是最高层面的认知。
五官到心的过程,人区别了原始的动物本性,跨入人的思维能力,从而得天下之大“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解蔽》)所谓“虚”,指“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解蔽》),知识依靠点滴的积累,是“臧”的过程,心势必会因年岁阅历逐渐形成认知体系,在这其中,不能因为已有的知识而妨碍到接受新知识。“壹”便是用心一致,知识的接收不能拘于一种内容,在各种信息的了解中做到兼收并蓄,不相互影响而保持思路清晰,繁杂事务中分清主次,专心立足于一件事情的处理中。“静”是要求内心澄澈宁静,避开“梦剧乱知”的错觉和纷扰,以达到思维的明净,做到心如止水,清明见物。所以荀子认为这种积极的自我学习有大益,以具备心智的“大清明”,从而发现万物、认识万物,在天地宇宙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蒙蔽住心。理性的自觉分析判断,遵循天地万物的根本原则—“道”,这便是圣人的认识境界,居于室而晓古今四海的博学之心,是荀子作为德性教化以引导人的认识走向大清明,顿悟可“化性”成圣人君子,从知识的自决解蔽发展成道德的提升。
内因自纠,“荀子认为这是由于人有心知,再积以学的缘故,是由于‘心’‘知’礼义,才能节制情欲”⑤。“化性”必定是由量走向质的积累锻造过程。荀子认为积来源于多个方面,从自然到人类,从财物到学识,从礼义到德性。百川沧海莫不是时空累加与延续而来,这是自然之累积;农夫、工匠、商贾各有一技之长,成为术业专攻之人,这是技艺之累积;涂之人通过“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劝学》),必然会有通晓天地的智慧和完美的品德,心智清明具备圣心,这是德性之累积。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自我积靡以提高天资、技能、德性,但是这个长久的过程必然不会令人惬意,有江河因重复被开源堵塞而干涸,六骏因反复进退而不能到达,蟹用心不一而居蛇鳝之穴,浮躁不仅无助于目标的达成,还会阻碍原有的努力。在荀子看来,“积习”是种端正的学习态度,明白学道成德不能一蹴而就,继而不自满,能持久,专于积,精于道,用心积累道德修养的君子之法,抵抗“顺是”为恶的人性,“君子学如蜕,幡然迁之”(《大略》),升华自我的价值。
“化性起伪”的现实选择
荀子“化性起伪”思想是指导原初的自然之人走向成熟社会之人的重要步骤,荀子以“涂之人可以为禹”表明这种机会是普遍存在的,通过他律与自决的方法逐渐中断“性恶”,一个德性完美的人也必定出现。然而现实却并非天下人皆圣贤,小人与君子共同存在,差异巨大,究其缘由,荀子用“不肯”来解读小人不愿做君子,君子不屑为小人的状况。
人生来具有的天性是可以进行矫正的,从自然本性到圣人之心,不是人人都可达成,人格的完善在于我们自由意志的选择,而人格完善的程度也取决于自我意志的坚定与否。荀子将人的发展分为小人、士、君子、圣人四种层次,同儒家先贤一样,荀子痛恨人格卑下的小人,其所欣赏的是与小人相对的士、君子与圣人,在这之中,“上为圣人,下为士、君子”(《儒效》)。虽然能够企及儒家思想大成的圣王只是凤毛麟角,但人都是可以遵从礼义教化,从平凡之人晋升为士、由士成为君子,万不可放纵自己的本性,忽视修为与个人德性的选择,堕入粗鄙的小人之列。纵然在德性的形成中,我们不能忽视外在世界的引导,但必须明确的便是自我支配作用的关键性和不可替代性。如果人生于礼教之家,经师长启蒙,长年累月与礼法相伴,读诗书为乐,生而有六艺熏陶,必然容易成为道德表率。这种因出生而存在的德性上的幸运与生活上的顺遂非人为可以掌控,但无论是书香门第还是市井门户,对于道德的追求都是平等的,“化性起伪”以实现人生的价值,具备道德之极,终究还是个人现实的选择,毕竟同为王的尧舜桀纣其性一也,终不同道。
荀子关于“人性”思考的落脚点是基于儒者对“善”的执着追求,而其“化性起伪”理论的提出则是为“性恶”寻求救赎,荀子身处百家争鸣时代的后期,对“化性”一事兼取内外并行之法,既不盲目依靠社会外在力量强制介入,也不欣赏唯心地自然领悟,而是借以融合百家之长以形成自己思维之光亮,对现世之人道德情性的引导和人生选择作以深刻的启发。
(作者分别为陕西科技大学教授,陕西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
【注释】
①孔繁:《荀子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14页。
②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第205页。
③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9页。
④夏甄陶:《论荀子的哲学思想》,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58页。
⑤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1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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